【俚语学习30】“没读帕斯捷尔纳克，但我谴责他！”——一句苏联名言背后的荒诞与悲剧

　　从国家骄子到全民“叛徒”

鲍里斯·帕斯捷尔纳克

　　鲍里斯·帕斯捷尔纳克（Борис Пастернак）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。他的象征主义诗歌代表了俄国“白银时代”文学的巅峰。他本有机会像许多知识分子那样在十月革命后流亡海外，但他选择留下，继续写诗，并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成为苏联官方认可的文学权威——甚至连斯大林都对他欣赏有加。据说帕斯捷尔纳克曾亲自写信给斯大林求情，成功让一些被捕者获得释放。

　　然而，进入三十年代末，苏联文艺政策急转直下。官方宣传机器要求的是“鼓舞斗志”的爱国诗歌，而非帕斯捷尔纳克那种沉思式、哲学性的“脱离现实”的抒情诗。他的诗歌遭到封杀，被迫转向翻译和小说创作。

　《日瓦戈医生》：十年磨一剑，引发全国风暴

1957年《日瓦戈医生》意大利文首版封面【（L）彼得·别洛夫/俄罗斯学派】和鲍里斯·帕斯捷尔纳克肖像

　　经过近十年的打磨，1955年，帕斯捷尔纳克完成了他的代表作——《日瓦戈医生》（«Доктор Живаго»）。这部小说表面上讲述俄国内战背景下的故事，但实质上是对人类情感、生死命运和宇宙意义的深刻反思。它没有歌颂布尔什维克，反而揭露革命如何摧毁个体命运——在当时的苏联无疑是“政治不正确”的大忌。

奥马尔·沙里夫饰日瓦戈医生

　　苏联官方拒绝出版这部小说，并展开强烈批评。帕斯捷尔纳克设法将手稿秘密送出，1957年在意大利首次出版。后来有CIA的文件揭示，小说的出版甚至被美国情报机构视为反苏宣传工具。

　　1958年，帕斯捷尔纳克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。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苏联当局。官方媒体指责他“背叛祖国”，“丑化社会主义”，将他的获奖解读为对苏联的政治攻击。

　　全民批斗，却没有人读过那本书

莫斯科作家座谈会

　　接下来的情节，堪称荒诞剧顶点：帕斯捷尔纳克被开除出苏联作家协会，所有出版渠道被切断。各地党组织、工厂、大学纷纷召开批判大会，统一口径谴责他。一时间，全国掀起一股“骂帕”热潮，工人“写信”控诉小说如何“丑化革命”——然而，他们几乎没有人真正读过这本书，因为《日瓦戈医生》根本未在苏联境内出版！

　　于是，舆论中频频出现这样荒谬却典型的句式：“Я Пастернака не читал, но осуждаю”（“我没读过帕斯捷尔纳克，但我谴责他！”）或“Я роман не читал, но он плохой”（“我没读小说，但它很糟糕”）。这句口号式的“批判”也就成了那个时代最讽刺的象征：在没有阅读、没有思考的前提下，人们集体陷入盲从。

　　一些激进者甚至建议剥夺帕斯捷尔纳克的苏联国籍。最终，他不得不公开声明放弃诺贝尔奖。残酷的舆论打压重创了他的健康，他于1960年因癌症去世。直到1988年，小说才首次在苏联官方出版。

　　今天，“没读过，但我反对”早已成为评判某些“公共舆论运动”的讽刺语录，用以提醒人们不要在没有事实基础的前提下盲目表态。而这句诞生自帕斯捷尔纳克悲剧的苏联名言，更像是一记警钟——在思想和语言都被统一口径统治的时代，真正需要拯救的，可能不仅是某位作家的命运，更是人们判断是非的能力和捍卫真理的勇气。